浊滑

残刀记

——我愿与子兮生相伴,共待愿景兮拭泪干——

Part one·村正
“斋藤一。”我站在他身后,轻轻地叫他。
背对着我的男子仍然站在樱花树下,仍然穿着那件黑色的和服,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然而他腰边挂着的两把刀却轻轻地相互碰撞了一下,让我察觉到他听见了,并愤怒地颤栗了一下。
我往前走了两步,直到与他只剩下咫尺的距离。现在我可以明显感觉出他的僵硬。
什么事能让风轻云淡的他做出如此大的反应呢,我无声的笑着,仍逼近了唤道:
“斋藤一——”
他的身体绷得笔直,刻意压低的声线藏不住住满满的愤怒。
“绝不。”
我看着他瞬间握成拳的手,笑得无辜。
“诶?啥?”
然后看着他逐渐放松的后背,叹了口气,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
“我的意思是,斋藤一已经死了,现在我是藤田五郎。”
我“嗤嗤”地笑了。纵使我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也一定明白,他的借口有多烂。
我们都心知肚明,却只能这样有声地沉默着。
良久,我缓缓抚上他腰间的长太刀。他低下头,好像在看我手的动作,但仍没有一丝防备的意思。
我凑近,在他地耳边呵气:“斋藤一,你算什么合格的武士。已经这样的话,应该赶紧拔出胁差杀了我才对吧。”然后满意地看着他两颊的红晕蔓延的耳后。
我说:“斋藤一,何必呢?我只不过是一把破旧的刀而已。”
他不肯理我,脸上的红晕被惨白取代,握成拳的手在咯咯地抖。看得出他已经异常愤怒了。
我自顾自说道:
“放我走吧。“
樱花瓣沉闷地落下来,打在他的头发上。他开始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仍旧一句话都不说,大步地离开了。却是如此干脆地表示了他的决心。我在他身边这么久,都未曾见过他,用如此决绝的方式表达他的意愿。
可是现在,每次我们谈及这个话题,他都只留给我一个沉默的背影,无声地诉说着刚刚被我逼出来的话。
“绝不。”
我蹲下身去,把自己藏在带樱花甜香的阴影里,捂着眼睛,看着眼泪从指间沥下。
我又何尝愿意啊。



Part two·斋藤
我大踏步离开,身后一片寂静。
犹记得总司的笑话。
【阿一,还真是决绝嘛,每次都是背影。】
她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曾说出来?
然而我知道,这一次,那有什么决绝,只剩下掩不住的慌乱。
为什么要离开?明明都陪了我这么久了。
我觉得我现在就像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小鬼。
我沉重地走在路边,空气也闷的厉害。我想像总司一样弯弯嘴角笑一笑,或许气氛会好一点,但还是放弃了。
她也跟了过来,走在我的身边,一言不发,像做了错事的孩子。抬头看看我,又低下头去,末了又递给我一串丸子。
我抿了抿嘴想说什么,终是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
长久以来,我是如此懊恼我的讷言。
半晌,她又叫我。“斋藤一……”
又是全名!
我记得刚参加新选组时,由于平时沉默的缘故,没有什么人与我亲近,叫我名字“阿一”的更是少之又少。总嫌太过简单的名字,被她说出来时却十分动听,令人欣悦。然而现在……自从她提出离开,就再也没那么叫过我。
我张了张口,却只挤出一声,“在。”
“你啊,不要胡思乱想——”
我的脸微微发热。
“我……”她欲言又止。
“不许。”我脱口而出。
“可是!”她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她委屈什么啊?
我停下,扔掉丸子吃剩后留下的竹签子,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她直视着我,我望进她的眼睛。
“你嫌我投降新政府?”
她摇摇头。
“你讨厌我吗?”
她又摇摇头,但眼里明显流露出诧异。
我放开她,“你果然厌烦我了。”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她愣了一下,忙扯住我的袖子,“阿一——”
我扯回袖子,“那你为什么总想着要离开!”
我忍无可忍的爆发,似乎吓了她一大跳,她甚至当场就低下头去,抽泣起来。
后来当她慢慢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经湿了一片了。
“已经不是武士的时代了,”她说,“阿一,我已经不能再为你所用了。我已经没有用了。”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是一把残破的刀而已。我如何敌得过枪林弹雨,如何再伴你作战啊?!”
风吹起她红色的衣角,与她看着我的赤色的瞳孔相映,如此绝望。
我无法不别过头去。





Partthree·村正
没错,我只是一把刀而已。
我的本体就是现在在他腰间的那把长太刀。
村正妖刀。
正因为这个不祥的名字,我被斋藤隐瞒下来,对外说是虎彻,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号,我也不曾与斋藤签下契约,也再没找其他的宿主。毕竟妖刀之传说为讹,他为幕府效力却是实。
于是就这样我陪了他五年有余,经历无数厮杀,渐渐也陈旧残破了。
可是普通的刀匠又如何修补村正妖刀?纵使斋藤平时对我在爱惜不过,如今在这漫天炮声中,我对他也只是个拖累罢了。
如果他不愿把我丢弃,我只好自请离开。
我啊,还记得五年以前,那天我迷迷糊糊从混沌中醒来,刀铺里光线晦暗,从纸窗缝隙里透出的一缕灿金色的光线,映出无数细小的妖怪在空中漂浮。光线打在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肩头,而这个男子正手持着我,眼里有奇异的光芒。
他好像强压了他的兴奋,淡然地转过身去,一丝不苟地与店主讨价还价,最终竟将价格压得极低。
走出店外,他轻轻地拂去刀柄上的灰尘,慢慢的将我拔出刀鞘。那是个柔和的黄昏,我原以为会被阳光刺痛双眼,但是没有,一切都刚刚好,不用紧闭久不见光的双眼,所以我清晰地看到那个人嘴角的浅浅的略带青涩的笑容。
再回想当初的事,我依旧沉浸在那时的美好中。
我仍走在斋藤的身边,以人形的情态。谁也没吃丸子,谁也没说话。
一般情况下也就是这样,如果我不挑起话题,他就发半天呆,把我晾在一边。
可忽然他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绯……当年,我们究竟是如何相识的?”
吓了我一跳。
我从未见过这般爱刀的人,甚至有时我都忍不住质问他,你到底是爱我还是爱刀啊,阿一?
不过在他的逻辑里,刀就是我,我就是刀。
然而在这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战争中,那些都微不足道了。
我依旧是沉默,倔强地不愿与他说话。可是如果是以前,斋藤愿意主动挑起话题的话,我早就接茬了,而且说的话一定是他的十倍不止。
他又叹了口气,叫一声我的名字,“绯。”
我反射性的答道,“在。“
“你不只是我的刀。”
说完,他反常地折了回去,走向酒肆,再没看我一眼。
我站在那里,脑海中那句话振聋发聩。
阿一,有你这句话,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Part four·斋藤
我回到房间,倚在榻榻米上,双手执着那把一直以欲逃离的刀。喝过酒已经有一阵子了,头依旧晕晕地疼。
她说,已经不是武士的时代了。
这是我一直难以接受的事实,却从我的刀的口中说了出来。
多大的讽刺。
怎么就过去了呢,武士的时代?
我记得那时在副长面前许下的信念,我记得我曾告诉他我愿一生为武士的。我只相信不变的事物,所以选择了武士道。可是若连武士都变的话,我将还有什么信仰呢。
我轻轻地拔刀出鞘,刀的两面上都有一朵妖异的花。刀每次饮了血,它都会呈现出红色。刀身残破,但依旧光亮锋利,能看出曾是把好刀。
已经消沉很久了,自从会津藩投降,我被纳入新政府军开始,所有曾是武士的人都在唾弃武士。我直咬牙,而她会一本正经的开导我,安慰我。
在我日渐消沉的日子里,本以为她会一直陪着我,像以前那样,在大家都散了的日子里这也算是给我的一点圆满,然而她也打算离开了——
我真的不愿放手。
刀身上这么多缺口,竟然还想走?
再不找到新的宿主,一定会碎掉的。
如果说一个灵魂补一个缺口,要多少个灵魂才能让她好起来啊。
然而如今,谁还想要一把刀的力量呢。
绯。我该拿你怎么办?
刀身上的那朵花闪了一闪,她出现在我身边
我低低地问了一声,“回来了?”
她没做声。
这是很异常的事。我抬起眼看她,发现她整张脸都苍白极了。火红的衣裙的赤色的瞳孔,映得她好像随时都会熔化。
她上前几步,莫名地把手抚在我的脸上。我僵了一下,但贪恋她指尖的温暖而放松了身体。
好像还从未这么亲近过。
忽然她缓缓念到,“阿一……”
然后没了下文。
我睁眼,发现她已经消失。




Part five·村正
终于,新政府军开始发动最后的扫荡。正是由于这样,敌方输死抵抗的兵士们才特别顽强地挣扎在战场上。尽管如此,由于武器配备的相差太过悬殊,所以我方依旧是一片胜势。
时代的潮水一点点冲刷尽余垢,潮退后留下的却是一地的鲜血尸体。
亲眼目睹了枪炮的可怖,我甚至会恨我是一把刀这个事实。
因为对阿一来说,他是先锋官,所以这场战斗于他会更为激烈。
而我却只能是他的累赘。
我还没见过他这么怪异的样子——洋装、骑马,盔甲,陪武士刀,手握步枪,还斜挎着一些奇怪的弹药。
我觉得他将我系在腰间纯属多余,但此时我已无暇关注这些。随着马的奔跑,我也跟着上下颠簸,几乎散架。我正咬牙闷哼时,有一只宽大而温暖的手掌扶在我的躯干上,瞬间如一股暖流涌入心中。
以往他都会在把我拔鞘之前下意识地做这样的小动作,可是这次……
“绯。你看。”
“?”
“你能一直陪我作战。”
那么,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是不是也可以妄想,我可以有一点点的用处?
那么就算是会散架,我也一定,一定要挺住。
在枪林弹雨间,马上的他一身黑色,眼含冷意。在铺开的如同胜利者的红色地毯一样的血色间,带着别样的霸气。
昏天黑地,炮火不断炸开,爆炸声却迅速被哀鸣掩盖。仿佛有哀歌盘旋在这上空。在这哀歌下面,人命贱如蝼蚁。
时代为了更替付出的代价太大,见证这一幕的人恐怕不会为这更替感到快乐和光荣吧。
我正出神地想着,却发现马渐渐停了。这是一个小小的隐蔽点,危险依然极大。感受到阿一略带焦急的情绪,我却不明就里,问道,“阿一,你怎么了?中弹了吗?为什么停下!”
其实我原意是想告诉他,快离开,这里很危险。
他的声音传来。
“没有中弹。只是子弹用完了。”
这是很要命的突发状况。我说,“从这里,应该可以撤回去的,快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我是先锋官,如果撤退会耽误战机,只有殊死一搏了。
什么!?
“没关系,目标很近了。“
这是在……安慰我吗?
“队伍很快就会赶上来,别担心。”
这种危机的时候,他却让我别担心。
硬闯?不死也得少半条命。敌人也不是白痴,看到先锋官没了弹药,火力还不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吗!
没等我说话他一夹马腹打算离开掩护点,我急了,说,“快用我,刀身或许还能挡上几枪!”
他勒了缰绳,有点迟疑地看向我,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但我作为一把刀,也明白生死关头是容不下犹豫的。
我扯了一下疼痛的嘴角,绽开他看不见的笑。我轻轻说:
“阿一,让我陪你战斗。”




Part six·斋藤
我心里整个都温暖起来。再无任何迟疑,我抽刀出鞘,向目的地杀去。流淌在体内的武士之血沸腾着,整个下半场的战斗更为酣畅淋漓。
我几乎是在享受与绯一同战斗了,当时我以为,一切都很顺利。
当然,是很顺利,俘虏无数,伤亡极小,功劳极大。我的右肩中了一弹,大概因为是敌方的旧式枪支没什么攻击力,所以弹壳只是嵌在皮肉里。
当一切都结束后,我取了上好的白绢,细细擦拭着绯的刀鞘,当灰尘和血迹、还有硝烟味一并被擦去后,轻轻地将她拔出鞘,想清理一下刀身的污渍。
可我没想到,那一拔,却拔出了绝望。
本身就有很多裂纹的刀身在出鞘后“哗啦”一下碎成碎片,全部掉在榻榻米上。我手里只剩下暗淡的刀柄,刺骨冰凉。刀铁的破裂处隐隐泛着妖异的红光,从断裂面里渗浸出红色的液体,好似碎裂的不是铁,而是人的身体。
我自认是个冷静的人,但还是瞬间被惊住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我颤抖的手拾起那些残片,甚至想要将它们拼回原样。
“绯……绯!绯?”
我无措地惊呼出声,想确认她是否还存在。但是不管如何呼唤,我都得不到她的回应,只是手中那块刻有花的碎片忽然在似火的红光里幻化成一朵艳红的花。随后其他的东西——刀柄、刀鞘,还有那些碎片,全都化为灰烬,被风卷走了。
我听到我的痛呼。
“村正绯!”
是该怪我的吧。要是我放你走了,就不会这样了吧。
四分五裂的痛苦,你是如何忍着的,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我将花举到眼前,不留神让泪水滴了上去。
一阵明明灭灭微弱的光从花心闪现,从中飘散出一缕烟状的幻影,正是绯的样子,半透明地飘着,我却不敢触碰。
“阿一,”她轻轻地说,“阿一,再去买一把好刀吧。”
我呼唤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狂乱地颤抖着。
我怎么就……什么都不会说!
深深的无力感让我几近虚脱。
“来不及了,阿一。”
“我们都别后悔,好吗?”
她的影像逐渐变淡,我居然手足无措,只有死死地看着她。
怎么能不后悔?怎么能?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花……种下吧,我的本体。”
话音未落,她碎裂得像那把刀一样。
“阿一,不变的,是爱呢。”
视线模糊地使我失了声。



Part seven·村正
是的,不变的爱,正是我的花语。
我被阿一捧在手里,珍重地种下,爱怜地照料。尘埃落定的宁静里,他对我语无伦次地呢喃。当他擦干眼泪时,我摇了摇刚刚新开的花瓣,心里轻轻地笑。
虽不能言,与君相伴。
也好。

——完——




后记:

我“少女”时期的所有记忆几乎全在这里了。
翻到以前写的东西,很多很多篇,好几个本子。都是当初最纯真的希冀和幻想。但是如果发上来的话,一定会挨骂的。因为我最纯真的希冀和幻想往往含在最大胆雷人玛丽苏的情节里。
但是这一篇是我当初最满意的一篇,也依旧是现在最满意的一篇,虽然还有很多需要改进。
(写于贴吧)



后记的后记:
依旧是初三,上一篇文之后立刻写的这一篇,原稿在同一个本子上。那时候大概是我写手力MAX的时候吧。
后来?后来就成了画手了ORZ
写这一篇的时候,因为茶子君在和别人说笑心里还有点小小的不乐意,就没让她帮我写引言、现在这个是我自己写的,明显不如上一篇文的好QAQ
想表达一些关于时代更迭和个人命运在历史车轮里的无力感,但是,当然,初中的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笔力。
写完后到了高中才发到贴吧里去,然而并没有什么人理我,明明是自己最满意的一篇【。
后来,鲜衣怒马的初中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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